图二 陕西乾县唐章怀太子墓瑞兽铭文镜(《咸阳文物精华》,48页)
唐代吕洞宾是道教中的著名人物,也曾留下一段磨镜逸闻。《唐才子传·吕岩》记载:“又尝负局奁于市,为贾尚书淬古镜,归忽不见,留诗云:‘袖里青蛇凌白日,洞中仙果艳长春。须知物外餐霞客,不是尘中磨镜人。’”1971年,陕西乾县唐代章怀太子墓出土一面太子妃房氏生前使用的铜镜,镜背内区四面配以青龙、麒麟、鸾凤等珍禽瑞兽,外饰“鉴若止水,光如电耀;仙客来磨,灵妃往照”等一周反书阳文(图二)。铭文中所说“仙客来磨”,应是指负局先生之类的仙人扮成磨镜客,来到世间为人磨镜。
与汉唐时期相比,元明清史料中有关磨镜的记载更为详细。有一部传为明代刘基撰《多能鄙事》的书,记录了三条有关磨镜及磨镜药的秘方。第一条是磨古镜,用猪、羊、犬、龟、熊五种动物的胆,先阴干,合和为粉末;再用水湿镜,掺药粉于其上;将镜面翻过来,面向地,不用磨镜,自然就会重见明亮。第二条也是关于磨镜的方子,用鹿顶骨(烧灰)、白矾(枯)、银母砂(对母者,或四六者,亦可等分),研为细粉末,和匀;在铜镜磨拭干净之后,再以此粉末磨镜,使镜面出现光明;用此药磨镜一次,可保持一两年。第三条是有关磨镜药的配制,主要原料为白矾六钱、水银一钱、白铁(即锡)一钱、鹿角灰一钱;先用水银将白铁与砂子细磨如泥,淘洗白净,加入鹿角灰及矾,研磨极细才可使用;如果颜色发青,再洗令白。
图三 中国国家博物馆藏清代《磨镜图》(国博供图)
除了历史文献记述与磨镜相关的史料之外,目前还能够见到一些明清时期画家绘制的《磨镜图》,为今人了解和认识这个古老的职业,提供了清晰的图像资料。中国国家博物馆收藏有一幅清代《磨镜图》,画面上共计五人,左侧四人为顾客,右侧一人为磨镜客。磨镜老汉坐于木条凳后端,前端放镜,左脚踩着一条绳子,是为了固定正在磨的铜镜;双手握毡团,在镜面上摩擦。条凳内侧放置一个圆筒,顶部可见装有磨镜药的罐、瓶等器皿。画面左侧四人,坐者与立者各有两人。前坐一老翁、一老妇,神情专注地看着磨镜。后立两少妇,一位揽镜自照,镜中容貌自见;另一位怀抱一面大铜镜,望着照镜女子(图三)。
1925年2月9日,鲁迅在《看镜有感》一文中对民国时期难得一见的磨镜老翁做了生动描写:“铜镜的供用,大约道光咸丰时候还与玻璃镜并行;至于穷乡僻壤,也许至今还用着。我们那里,则除了婚丧仪式之外,全被玻璃镜驱逐了。然而也还有余烈可寻,倘街头遇见一位老翁,肩了长凳似的东西,上面缚着一块猪肝色石和一块青色石,试伫听他的叫喊,就是‘磨镜,磨剪刀!’”由此看来,清代后期,随着西方玻璃镜的大量涌入,中国古老的铜镜在不知不觉中被取而代之,磨镜作为一种行业也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。从已知的西汉早期到清代晚期,磨镜这个与普通百姓生活最为贴近的行当历经近两千年,终于退出历史舞台,有关这个职业诸多的文化信息都渐渐被人遗忘。
然而,历史常常有惊人相似的一幕。在鲁迅文章诞生90年后的今天,2015年8月的一天傍晚,我在北京海淀区昌运宫路豪柏公寓小区大门口,见到一位花白头发的老者,右手扶着自行车,左手拿着一串“连铁”,发出“当啷当啷”的响声。我问他这是干啥,他说是磨剪子、磨刀,一看后车座两侧分别有条凳、小水桶和磨石。望着眼前的一幕,让我仿佛看到了古代磨镜客忙碌、疲惫的身影,在现实生活中以另外一种方式被后人传承下来,呈现在人们的面前,也许这就是某种民族文化顽强的生命力之所在。无论是磨镜客,还是磨刀匠,抑或是在职场打拼的你我,行走在苍茫的天地之间,都不过是一个个匆匆过客,倏忽瞬间而逝,唯有自然与精神永恒。
霍宏伟著《鉴若长河:中国古代铜镜的微观世界》,三联书店,2017年
该书入选“三联书店2017年度十本好书”“2017年度全国文化遗产优秀图书”,入围“2017中国好书”。本文首发于《人民日报》2018年2月22日,经作者授权发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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